(7) 初恋 

这个不容易写 。

一个外地寄宿生，在香港满寂寞的。一到周末或假期，那些新界完朗仔都回家了。只剩下越南来的陈，和生物系的简，叫老虎的。他们一到星期五晚上，打扮得体，出去有约会。老虎回来还会吹牛，说和女朋友玩得多开心。越南陈也说有一个可爱的中学生女朋友Christine。

星期五晚我也穿上我的黒色turtle neck， 黑裤子，满酷的，去香港北角找祖母去。房东每次都告诉我，那天早上阿妈一早就去莱场买莱煮给我吃的，忙了一下午，煮了一碗香喷喷的猪肝面线汤给我吃。吃完了，和祖母談了一会儿，就走了。

走去什么地方？

当然香港可去的地方多了。看电影，吃馆子，喝酒， 夜总会等等。不过一个人，也没什么好去的。假如有家在这里就不同。回家什么事不做都开心。吃吃东西，听听音乐，和兄弟吵吵架。家里总是一大堆人去吃饭，看电影，去朋友家开Party，甚至去夜总会跳舞。这么多年来，这些我都沒有。孤孤单单，无家可归。

爸爸西南联大的老朋友有个女儿林芳，小我四五岁，也是大陆出来，在香港名女校读高中。她爸还在北角买了个公寓给她住。那年夏天，她爸从菲律宾来，大家一齐去大澳海滩游泳。她也约了她同学叫青青一起来。天啊，我从小想像中的女朋友就是这个样子的。披肩长发，深深的大眼睛，桃花脸，斯斯文文，低头害羞不出声，单纯可爱。整个人看起来真美。对了，是有点像那梦中情人 Natalie Wood一样的漂亮。

从那天起，我就多次找借口去林芳家，希望能見到青青。她有時也在那里做功课。但总不出声。我也不敢和她多讲話。好像怕一开囗她就会消失不见了。有一次我找借口拿本书去她和祖母住的地方，她给吓坏了。里面还夾着一张我替她画的走在沙滩上的画。无边的沙滩海浪，她穿一件蓝色长裙子，轻轻的沿着水波走。我都给迷住了。也不知道她看到那张画没有。后来很久沒在林芳那里见到她。有一次我提起胆子，去她祖母住的地方，又不敢冒味敲门。走到旁边楼梯看到她家窗口。很久后她告诉我，她从镜子里看到我，又羞又怕。或者去铜锣湾她家附近，一个人傻傻瓜瓜的走一通宵，希望能见到她一面。真是傻瓜, 天真痴情。

后来虽多见了几次，都是一大堆人在一起。也不敢问她约会。知道她一定不会去。那时真是朝思夜想，但手都没有拉过一次。一直到我离港去美，她和林芳来送飞机，才和她握了三秒钟的手。

就因那三秒钟，我到了威斯康辛后，开始和她通信。信中都是正正经经的，问功课，问冷暖，讲平常生活的事。但在心里，她知道，我也知道，我们之间有事了。

信中有时谈谈我对文学艺术的爱好。有一天她妈妈拆看了我寄的信。写了一封信给我，劝我好好读书，有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一类的话。我看了不大舒服。想到以后写信都是写给她妈妈看的，有些話怎么讲得出口。再加上我第一学期成绩大败而归，于是情绪低落。就慢慢不多写信给她了。

（8）威斯康辛 1967 - 1969

（8A）高潮与低潮 （Bi-Polar）

这段应该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時期。书读不成，人也乱了，真是走投无路。还好“它”自己恢复了，也还好有Lydia 相伴。

威斯康辛麦迪逊的秋天和夏天最漂亮。下午太阳照在Beacon Hall前山坡一大片草地上，枫树叶刚开始变黄，空气清爽。三个大湖围着几百亩的校园。年轻漂亮的帅哥美女，嘻嘻哈哈好开心。真是人间天堂。威斯康辛酪农业发达，一年$43B, 430,000工作。酪农富有，每年感恩节，本地居民都请几百个外国学生去野餐，参观农场。几百头牛，住大房，驾大卡车或别克。儿女学生，每周五六晚，开着Camaro, Mustang篷车在State St 游车河。 看得我们这些第三世界来的外国生眼红红的。威斯康辛是全美最多party的大学。但一到冬天，天寒地冻。沒有车子的外地生，就看你的了。

威州富有，威大也一流。数理，化工，电工，文史，社会，教育，药剂，都是十大之顶。

少年Peter 的烦恼，烦恼到病都来了。

我不是导师 Prof Bourcher 的实验研究生，他对我也不是太关心。忙着做他那篮球场大的加速器实验。我选了几门课程，有个台湾小子说：这太容易了，应该选程度高点那几门。导师教授，理也不理，闭着眼睛签了个字。这下可不得了。上了几课量子力学，完全听不懂。都是高深数学，英文也不太行。看着黑板，上面都像是希腊文。我这辈子，从来没有笨到这个地步。回到宿舍，读教课书， Dirac , Heisenberg, Schrodunger 的量子力学经典著作，也一样看不懂。毎周五早上,物理系有个大型symposium，从各校来的大教授讲课，讨论、或报告物理学的新研究成果。我听不懂，也不敢去。自以为是当年二中的数理高材生，新亚物理的第一名，现在虎落平阳了。

过了一两个月，我真的慌了。每天坐在宿舍里，面对着那Dirac 就这样看着, 读不进去，也读不懂。情绪低落 。满脑子想的都是坏东西。也不知道在怕什么，每天胆战心惊，食无味，睡不眠，只知道大事不妙。这样下去, 没有解决方法，好像只有死路一条。

这些是典型的抑郁症症状 。我当时不知道, 后来才明白。而且这只是 Bi-Polar 的一半，Bi-Polar 的另一半是 mania。

Bi-Polar 是一种较为罕见的抑郁症。这种抑郁症会使人经历抑郁低潮（depression)与兴奋高峰 (mania) 互相交替的周期。 这些情绪的翻覆大部分时间是逐渐形成的。mania 阶段可能令人精力过剩、 思想急速、情绪急剧改变和行事冲动.

现在这两种病症都可以用药物治疗控制。

历史上有很多名人都有 Bi-Polar，如Charles Dickens,Ted Turner, Hemingway , Frank Sinatra, Vivien Leigh 和最近的 Catherine Zeta-Jones。 我猜想拿破仑，希特勒， 及后期的毛泽东都像有的。

我当时不知道。一直到1985年我第三次 depression，这时才知道自己有轻型的Bi-Polar 症状，并开始看医生。Bi-Polar 让人有段时间 depressed 低潮 ，有段时间 mania 高潮。 这周期长短每个患者不同，或低长高短，或高长低短。depressed 和mania 程度也不同。depression 经常是因为一些不顺利事情引起。 Bi-Polar 多数是遗传的，从老祖宗传下来的。

根据我和医生观察, 我似乎有长期的低征 mania (10-15%)。 以前有过两，三次depression。 Depression 没看医生，大概总共持续了三到六个月。自 1985 年医治后至今，再没有 depression发生。能加以控制，算是幸运了，因为Depression可不是好玩的。时机不合，对生活，学习，事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。我是过来人，知道的。

到1968春夏季，我的 depression 似乎恢复了，但接下来 mania 似乎一点点来了。可以说直到1969年离开麦迪逊才平静了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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